一直以来我就觉得我和龚自珍有着不一样的缘分牵扯。也许我们前世有缘。今生我用我的文笔写活了一个伟人,在我大学毕业的学士论文就是研究龚自珍的文章;15年前,我又写出了一本他的文学传记《龚自珍全传》在全国发行;紧接着,我又写出了一本《龚自珍诗词解析》出版。从此自认为我对笔下的龚自珍了解很透了,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他的出生地还保留着一处他的故居,这就是位于杭州市内马坡巷的“小米园”。
2012年的3月18日早晨,从杭州火车站沿环城东路向东北走出不到1000米,从清泰街的高架桥下面穿过去向西一拐,就来到了这个十狭窄的小巷子。看一眼居民楼上钉的铁牌子,上面写着“马坡巷”三个字,又看到路边一块石碑上写着的“小米园”三个字,让我的心狂跳了起来。因为,在写他的传记时,不时有“马坡巷”出现过,就是不知道,这个一百多年前的地名,现在是不是还留在这个世界上?想不到今天这地名还保留着,而且我还亲临其地,就显得特别亲切了。
走近龚自珍故居,面前是一堵粉墙院落,墙上开着一个不太大的小门,门的上方写着“龚自珍纪念馆”六个字。其下是“小米园”石碑。
由于来得太早,纪念馆还没有开门,我和老哥就坐在对面一个小饭店里等着。等着的时候我便像侦察兵一样观察纪念馆的地形,它,完全让居民区的楼包围了起来。如果不是在网上知道有这个地方,生人很难找到它。回想起龚家的历史,这是一个北南宋交替时候就因为金兵南下,为避战乱迁到南方的大家族。最初龚家在余姚落脚,几代后迁居南宋都城杭州。传到龚自珍这辈,这个家族在杭州已经生活至少400年了。400年的时光,龚家早已繁衍成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,而且有着一片很大的院落。可是现在,在时代的浪潮淘洗下,龚家的故宅只剩下面前这一栋二层楼房了。而就是这个二层楼房,在文革时被一个街道工厂占用着,破旧得眼看就要倒塌了。改革开放杭州人才重视起这栋危楼的人文价值,把它打造成了“爱国主义教育基地”。
我看着龚自珍故居对面的一栋居民楼,那楼道的窗子正对着龚氏故居的院落,而且居高临下,正是拍照全景的好地方,于是我站起身来走向那栋楼。可让我失望的是,那栋楼的大门紧锁着,是那有按键的程控门。我胡乱地按了几个号码,却一点反应都没有。正在我走投无路时,那门却一个子开了,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妇人来。我跟着开门要进去,那老妇人就像防贼一样问我:“你找谁?”,我连忙举着手里的相机说,我就想在楼道的窗户上把龚自珍纪念馆的全景拍下来。那老妇人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,觉得我不是坏人,才点了一下头走了。于是我才拍下了龚自珍故居的第一张照片。
从楼上下来,刚好纪念馆的一位中年女士来开门了,时间是8:30,我和老哥就成了纪念的第一拨游人。进入大门,是一个小院落,左手边是一个长方形的池塘,一汪清水,几尾金鱼摇头摆尾,自由自在地遨游在清澈见底的水面,似乎在欢迎我们。池塘东西两头,各栽有一棵桂花树,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目的花草,一座假山隐匿其中,苔痕上阶绿,约略显示其颇有些年代了。院落的右侧,坐北朝南,是一幢雕梁画栋的二层建筑,是明清格式的旧居。看到飞起的房屋檐角,还有颇为精细的雕花门窗,我想,这楼,很可能是当时龚家最大的一个堂屋了。能被沙里淘金保存下来,已属万幸了。
792年,龚自珍就出生在这里,12岁,她和父母去北京定居。这之后,他大约回过四次老家:一次是他21岁时在苏州与表妹段美贞完婚后,带着新婚妻子来到老宅看望叔伯兄弟等,还在西湖上玩了一回;第二次是他母亲去世,他回杭州老茔送葬;第三次是他父亲致仕(退休),他陪父亲来到老宅,还陪老父去钱塘江观潮。最后一次是他辞官后,父亲病逝于杭州他赶去治丧。总计前后加起来,他在杭州不过呆了十三四年的时光。
在龚自珍故居的一楼三间正殿里,我们看到了他的黑石雕成的塑像,有楞有角的脸上,表达了他那放荡不羁、不畏权贵的性格。在一个玻璃展柜中,是一支箫和一把剑,集中体现了他诗歌中反复吟咏的“箫心剑气”。“怨去吹箫,狂来说剑”,结果他却始终沉浮下僚,满腹报负无法实现。
在一堵墙壁上,是一块木制的字画板,上面刻着的是龚自珍的名篇《病梅馆记》。其实,他本人也和这病梅一样,是封建专制主义扭曲了他的人生和性格,让他痛恨这个社会,痛骂这个社会。他的文章和诗歌,就成了封建社会的挽歌。
受龚自珍思想影响最大的是晚清民初中国的文化精英们组织的 “南社”。以柳亚子为首的南社人几乎人人能背诵龚诗。从南社诗人留下来的大量诗作来看,他们这些人几乎都受到过龚自珍的影响。翻开留下来的南社诗集六卷本,我们看到,这些诗人所崇拜的不是李白,不是杜甫,而是开一代风气的龚自珍。据台湾师范大学林香伶博士统计,《南社丛刻》中集龚自珍诗句的人有32位,集诗达395首之多。还有一位日本人叫苍田真美的,更细致地统计了南社诗人引用龚自珍诗一共1588句,仅已亥杂诗就被引用过1186句。
从南社魁首陈去病到南社中坚柳亚子,都以能诵龚诗为荣,并都集过龚自珍诗句为诗。1916年的中秋之夜,他们在上海雅集,采用每人用龚自珍诗句组合一首诗的方式,集成一组叫做《寐词》的24首组诗,足见这些人对龚自珍诗的喜爱程度。他们都崇尚龚自珍的箫心剑气,实际上是推崇他的张扬个性。龚自珍在他的诗词中多次提到箫和剑。如“万一禅关差然破,美人如玉剑如虹。”“气寒西北何人剑,声满东南几处箫。”“少年击剑更吹箫,剑气箫心一例消。”“一箫一剑平生意,负尽狂名十五年。”“怨去吹箫,狂来说剑。”等。这箫心剑气在南社诗人中随时可以找到。如“幽怨词笔,峥嵘剑气。迟汝从飞絮。”(柳亚子《念奴娇》“剑态箫心不可羁,已教终古负初期。”(高旭《杂感》)“一箫一剑飘零甚,老去英雄唤奈何。”(高旭《烟雨楼题壁》)“醉后吹箫狂说剑,荒唐三十六年华。”(高旭《次韵和俞华元量诗》)。高旭后来还把自己的《丁未词》改为《箫心胆剑词》。
南社是一个革命性的文人社团,以主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为政治目的,以文化宣传作战斗武器。反对清朝政府的专制统治,为辛亥革命做了重要的舆论准备。所以,大规模的“雅集”,是其政治活动和文化活动的主要方式。每次雅集期间,社员们都要抒情言志,创作出大量具有革命性、鼓动性和战斗性的诗词和文章。
自1909年11月13日首次在苏州虎丘张国维祠堂雅集以来,到1917年4月15日在上海的徐园聚会,前后规模较大的雅集竟达16次之多。雅集之后南社的刊物《南社丛刻》将雅集期间所作的诗词和文章刊印发行。在《南社丛刻》数量庞大的作品中,诗词的创作占了最重要的成分,将近90%,文章的数量还不到作品总数的10%。除《南社丛刻》外,南社的各分支组织均曾计划出版刊物。如越社的机关刊物为《越社丛刊》,于1912年2月出了1集,该刊的编辑便是鲁迅。这些诗歌和文章在全国各地散发,传播非常广泛。
南社是近代中国声势浩大的文学社团。在中国社会新旧交替的时代,南社汇集了当时资产阶级革命派中许多知名诗人、作家和学者,他们以笔为枪,为推翻满清王朝的封建统治大声疾呼,在辛亥革命前后产生了积极的作用和巨大的社会影响。据统计,南社成立前后,历时10多年,共拥有社友1650余人,几乎囊括当时中国的文化精英,如黄兴、宋教仁、沈钧儒、李叔同(弘一法师)、陈其美、廖仲恺、何香凝、马叙伦、邵力子等均为南社社友。它的影响几乎和当时的黄埔军校相媲美。因此,在中国国民党的前身同盟会表彰其革命团体时,特别表彰了南社和黄埔军校的功绩,以故,后来有人说,中国能推翻几千年封建社会的最后堡垒,是“文有南社,武有黄埔”。
在要离开龚自珍故居的时候,我把我在网上淘来的我写的《龚自珍全传》(家里实在没有可赠送的书了)赠给了纪念馆,那女士看到我在扉页上题的“作者赠送”几个字后,说:“真的不知道还有龚自珍的传记出版过,真是感谢,真是感谢。”说完,她把一本《龚自珍诗文编年》的书回赠给了我。
走出龚自珍故居,回首望一眼那个小门还有台阶下的小米园石碑,就有一种无名的的疑问萦绕心头。龚自珍在世的时候,无论是封建统治者还是正统士大夫,都把他看成了叛逆一族的人物。可是,为什么文化精英多“叛逆”呢?